柏林House of Egorn画廊
张月薇个展：旋涡
柏林House of Egorn画廊
开幕：4月27日，晚六点至九点
展期：2018年4月27日至6月30日
所罗门，圣彼得与首尔：漩涡
漩涡（Uzumaki）是1998年到1999年出版的一部日本漫画的名字。在这部漫画中，作者伊藤润二为螺旋形状赋予了恐怖色彩。日本通常将螺旋形状当作充满正面意义的象征，所以《漩涡》这本漫画的难度在于以人类无法理解的神秘形状入题，并将其转化为一种可怕的力量。漫画中，地处偏远的村庄受到旋涡的诅咒。螺旋形状化身为捕食怪物，将村里的一切都慢慢变成了旋涡，整个城镇最终也难逃厄运。缓缓旋转的旋涡如同一种影响物体结构的传染疾病，人的舌头缠绕成螺旋状，直到口不能言，人身体扭曲成麻花状而死，整个城镇最后也变成旋涡彻底消失。这种基于形状的恐怖彰显了叙事的荒谬性。螺旋这种形状怎么会令人心生恐惧呢？漫画中的主角，一对年轻情侣试图逃出旋涡的吞噬，设法向外界呼救。当十几岁的Kirie的头发变成了高耸的旋涡时，她的男友Suichi剪掉她的头发救了她。螺旋形状在漫画中被渲染夸大成激腾的波浪、海螺壳，以及组成遗传密码DNA的双螺旋。同时亦可以变得巨大无比，如飓风的风眼，龙卷风的旋涡，或者变成银河系中心终有一天会吞噬地球的黑洞。
Vivien Zhang, Untitled, acrylic and oil on canvas, 30 x 25 cm, 2018
张月薇的作品往往以无时间和地域性的平面承载各种隐喻。在其新系列作品中，艺术家将螺旋形柱置于流光溢彩、色彩斑斓的数字平面之中。这种螺旋形柱在罗马和英国的教堂、雕塑，以及众多巴洛克的绘画作品中并不鲜见，然而这些宏伟华丽的柱子背后却隐藏着可怕的过往。只有将螺旋形柱的建筑结构功能剥离，我们才能得以对这种形状背后所隐含的关联有所了解。正如《漩涡》中旋涡的中心，历史和时间在画布上被压缩成平面，彻底丧失了立体感。在计算机屏幕上，只需轻轻一按，互不相关的螺旋形柱即可以被无限复制，令艺术家作品中放置的物品于充满混乱和巧合的像素化屏幕上发生断裂和错位。
Vivien Zhang, Spiral columns (Boston), acrylic and oil on canvas, 130 x 70 cm, and Spiral columns (Italian daze), acrylic, chalk, and oil on canvas, 130 x 70 cm, 2018
张月薇曾在罗马的英国学院度过一年的时光。罗马时代作为构成现代的历史时期之一，罗马的当代在其辉煌的历史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这就好比电脑上Photoshop的图层，当一个世纪脱胎自另一个世纪之时，历史转折的痕迹清晰可见。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青铜华盖充分体现了螺旋形所罗门柱的奇特。这些在罗马独一无二的柱子据说是罗马第一位基督教皇帝康斯坦丁一世从希腊带来的。众所周知，圣彼得大教堂的建设经历了两个阶段：1309年，当教宗转而驻留在法国阿维尼翁时期，教堂的建设一度陷入停顿。多年之后，直到15世纪末人们才又提出重建上帝之屋的计划。教堂的重建囊括了像米开朗基罗和贝尔尼尼这样的艺术大师，并最终被建成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幅模样。但螺旋形柱早在教堂建设初期就已存在，并非巴洛克时期的新发明。这些柱子是贝尔尼尼建筑构思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继续延用早期的设计是在西方天主教教堂中心对“东方”的象征。自此，这种形状的柱子就同时成了两个地域的象征——耶路撒冷和罗马。
张月薇注意到这些螺旋形柱及其特殊形状，并对它们着了迷，她研究了“扭曲”或“螺旋形”柱可能构成的各种组合和想法。关于柱子整体是否在旋转，或螺旋是否只是一种装饰，这引发了艺术史学家和当代艺术家对“真螺旋”与“假螺旋”的讨论。最早引起张月薇注意的是圣彼得修道院入口门廊奇怪的不对称双扭柱。借鉴于古老建筑的柱子形状与相邻柱子的螺旋形状有明显的不同。一座建筑能体现不同年代和不同地域文化对其造成的影响。正如张月薇本人的经历，地域性之于她是不同人生经历的拼接，而文化在她眼中，也不仅仅只是风景上的不同。
比如，张雨薇就在距离罗马千里之外的波士顿，伊莎贝拉斯图尔特加德纳博物馆收藏的朱利亚诺·达·里米尼的画作中，再次发现了螺旋形所罗门柱及其所代表的意象。1307年，朱利亚诺·达·里米尼绘制了一幅关于圣母子与圣徒的作品。这幅早期文艺复兴时期的杰作由修女会的修女委托而坐，画中描绘了包括修女会创始人——亚西西的嘉勒（1194-1253）等女性圣徒的形象。在当时，表现女性圣徒的画作非常罕见，而画中类似希腊或拜占庭式的柱子则或许会让人联想到另一种以希腊大理石为材质表现女性的作品——雅典卫城的女像柱。螺旋形所罗门柱也许是对女性气质的一种抽象影射，或者也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复杂的几何形状。
这幅意大利早期绘画怎么会来到了波士顿？将作品从受委托的原始地点转移是对其文化语境的剥离。张在作品中以平面隔离螺旋形柱的方式正是对这一做法的呼应。在张月薇看来，螺旋形柱在地域上横跨整个半球恰好体现了她一贯坚持的主张：即形式和对象会在无尽的重复中超越时间。
Vivien Zhang, Three Manicules II, mixed media on canvas, 35 x 25 cm, 2018
在当代波士顿博物馆外的街道上，我们还可以瞧见另一种“扭曲的柱子”。理发店的旋转彩柱是人们生活中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它们与达·里米尼的螺旋形柱非常相像——缓慢旋转的柱子和红，白和蓝三种鲜艳颜色。这个早已融入人们生活的东西也来自欧洲，但已经被美国同化，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红白蓝三色会令人联想到美国国旗。
在韩国，令人联想到美国国旗的理发店旋转彩柱不仅是社区理发店的标志，还被赋予了更加不堪的象征意义。韩国禁止卖淫，但两个反方向旋转的理发店旋转彩柱则成了妓院的象征。从圣彼得教堂到韩国妓院，不但柱子代表的意义经历了从神圣到亵渎的转变，其材质也从大理石变成了批量生产的塑料。理发店旋转彩柱成为妓院的标志始于朝鲜战争。红色，白色和蓝色并非显眼的旗帜，却隐晦地传达了欢迎美国士兵的意思，理发店旋转彩柱所代表的意义转变也被看做是官方态度的暧昧。这种习俗一直延续至今，当代游客还可以在红灯区里瞧见反方向旋转的两根理发店旋转彩柱。真正的韩国美发店为了避免误解，使用的则是带有卷发女性形象的旋转柱。
螺旋形柱所代表的意义在随着环境发生改变，这点从地球最神圣之所内的柱子与理发店旋转柱所代表的原始意义的相对中可见一斑，理发店的旋转柱最开始是给病人放血的标志。从已不复存在的古代遗址到整个欧洲仍在使用的常见标识，张甚至对详尽描述梅毒患者躯干的医疗出版物的医学怪事都不陌生。建筑和医学，神圣和亵渎之间的关联是螺旋形柱发展历史和传染性蔓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相比美国理发师，欧洲同行使用的则是更古老的红白色旋转柱。中世纪的理发师在理发店设置旋转柱以代表他们所从事的副业——外科手术。直到1210年，理发师和外科医生才分化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职业。现代理发店的旋转柱其实是中世纪伦敦街道上经常能够见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物的替代品。那时理发师在店外经常会放上一碗凝固的血液，提醒路人不要忘记他们的放血预约。伦敦中世纪时期，人们对放血治疗方法确信不疑，理发师可以通过给人放血挣钱。那时的理发师给人结束放血时，会用白布止血，然后将布挂在店外晒干。所以，当时的人们经常会瞧见红白相间的白布晾在理发店外的杆子上随风荡漾。
2015年，马克·渥林格在豪瑟沃斯画廊展出的电影装置播放着Pall Mall理发店的店面。这间位于伦敦中部地区的著名理发店依然保留着旧理发店的韵味。暗色的内部装饰和支出店外的理发店旋转柱。电影画面中的所有场景静止不动，只有理发店旋转柱在缓慢旋转。尽管伦敦中部地区经历了岁月变迁，可理发店却依然是旧模样，旋转柱的转动则代表着时间的流逝。
然而，中世纪伦敦的怪诞场景，韩国妓院用理发店旋转柱作为标志，这些还依然称不上螺旋形柱最被人诟病之处。 1637年，尼古拉斯·斯通为牛津圣玛丽教堂设计了南入口门廊。门廊的螺旋形柱与圣彼得教堂青铜华盖一模一样，直接复制了罗马的设计。刚据此仅不过30年前，新掌权的新教徒政府刚刚下令处决了大量天主教神职人员，这种在英国土壤的建筑上再次出现令人联想到梵蒂冈的建筑元素自然被视作英格兰教会的丑闻。入口门廊由大主教威廉·劳德委托制作，他并非天主教徒，可结果依然饱受批评，人们指责他是向表达对教皇的同情。在对劳德的最终审判和审查过程中，门廊也被列作了一项罪证。而螺旋形柱上的圣母子雕像则被批评者们称为“丑闻雕像”。劳德大主教于1645年被处决，可被认为大不敬的螺旋形柱子却直到今天依然还可以在牛津见到。
与指摘形象塑造的传统观念不同，这件罪行最荒谬之处在于人们关注的只是柱子的形状。这或许解释了巴洛克时期人们为何会对螺旋形柱着迷。这种形状的柱子展现了几何的能量和活力，并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期间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
所罗门因犯下的三宗罪受到审判。他的最终罪行包括征收666塔伦特黄金（合计39960磅），这个数额远远超过以色列这个小国所能承受的金额。野兽的数量——阿尔法和欧米茄——由三次重复的螺旋数组成。他的贪婪和娶了众多外国妻子的行为激怒了耶和华，因而让以色列陷入了分崩离析。
张月薇作品中重复出现的螺旋形所罗门柱是基于数码图像的一种幻象。无数通过复制粘贴的螺旋形柱反复出现在跨越历史和空间的主题之中。如同吞噬周围一切的旋涡，螺旋形柱以意想不到的旋转方向和各种变化向四处扩散。以几何和形象对画面进行分层，极其精准，具有控制力的笔触令柱子看上去如同大理石雕塑，呈现出如照片般逼真的效果。与此同时，螺旋形柱割裂了数字图像所在的平面。对照照片绘画与现实写生完全不同，物体在如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的摄影镜头下必然会经过平面化处理。拿作品中手绘的朱利亚诺·达·里米尼的螺旋形柱来说，与照片的精确相比，将柱子手动展平之后，绘画的阴影和形状清晰可见。张月薇以细致的手绘对画作的模仿与自动生产的图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原始手工绘制与拍摄瞬时行为的对立。每根螺旋形柱没有直接采用电脑上色，而是被精心涂上了渐变色，从而令螺旋形柱彻底脱离了其原始功能，以历史之物的姿态进入了当代艺术和数字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