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7 Thursday, 文 / 译 / 梁舒涵
雕塑的考古:马克·奎恩访谈

马克·奎恩个展:“由欲望而生”(Held by Desire)

香港白立方 (香港中环干诺道50号) 2013年11月8日-2014年1月4日

英国YBA(年轻的英国艺术家)最著名的元老之一马克·奎恩的个展当前正在香港举行,让观众一窥他20年来基于生物艺术实践的全貌。其中包括巨型贝壳雕塑、变色兰花、超写实的人虹膜,以及一幅表现肉的“满幅”绘画作品。在赴港临行之前,《燃点》对马克·奎恩进行了采访。

墨虎凯:请你谈谈这次展览的新作吧。

马克·奎恩:这次展览名为“由欲望而生”,是关于我们和自然的关系的。这次展览的同名作,也是展览的主打是一件黄铜盆景树,高1.2米,是用我收藏的一个真盆景做成的。我之所以对盆景感兴趣是因为它介于艺术作品和自然物之间。如果把这颗树种在地里,能长成一棵5米高的中国杜松,但把它栽在了盆子里,经过了250年却只有1.2米高。这似乎包含了我们和自然的整个关系,也就是说我们是按照自己的欲望来控制它的性质和形状的。当然,形状也是一个时间性的问题。任何花园如果没人照管,其植被也会过度生长。所以这件作品讲述的就是我们是如何控制自然,但到最后自然又是如何做出最终决定的。

马克·奎恩,《由欲望而生》(桧柏114),漆绘青铜, (114 x 96 x 65 cm), 2013 (© 马克·奎恩, 图片: Todd-White Art Photography, 版权:白立方画廊)

墨虎凯:可以解释下那幅照相写实主义的海景画《人类的前后》(Before and After Humans)吗?

马克·奎恩:这幅画是根据在澳大利亚的海浪下拍摄的照片完成的,没有人也没有天空,是在海浪相撞的海洋中。所以你不知道这是在哪儿,是天空,还是在水底,还是在另一个星球。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崇高的,一种令人生畏或者优美的感觉,这就是在人类出现以前或以后的星球。

墨虎凯:这幅画结合了照片与绘画的元素,而且也包含了大地艺术、雕塑和平面的概念。

马克·奎恩:你把自己也投射了进去。最初我把人也拍了进去,那些海边游泳的人,我很喜欢,不过我意识到,当你把人挪出去的时候,你就成了那个人。在你观看一幅画的时候,你让自己也漂游其中。这就像18世纪的崇高概念,就是指某种既美,又可怖的东西。当你在安全的环境下体验崇高的时候,就像看这幅画,你就会因为这种震颤而产生愉悦,而这种震颤就来自于你自己的消亡。

马克·奎恩《人类前后》, 布面油画, (249 x 165.5 cm),2013 (© 马克·奎恩, 图片: Todd-White Art Photography, 版权:白立方画廊)

墨虎凯:这种震颤适用于《自己》对吗?[(1991-),艺术家用他自己的血液冷冻后制出来的他的头像]

马克·奎恩:对,类似——我喜欢这种效果。我觉得艺术就是一种具体的哲学——让物品帮助我理解人在世界中是什么。而且还因为我觉得我和其他人一样,希望他人也能产生这种情感上的关联。我对艺术的装饰特征并不感兴趣,我热爱艺术是因为其哲学特征。比如那幅肉的画就融合了不同的类型。看起来像是红白相间的抽象画,但实际上是由图案的材料构成的,既唯美又令人作呕,既吸引人又令人反感。这些极端的存在是你无论通过心灵还是眼睛都无法化解的,总是让你保持着要看的欲望。艺术就是这样,要在一个图像或物体当中创造一种无法解析的情境。开门见山的艺术不是好艺术,好的艺术总是模棱两可,总能让你走开了又回来。

墨虎凯:我想那张肉的画也是一种极端的静物。

马克·奎恩:对,就好像伦勃朗的《牛的尸骸》中的一角放大成整幅画,可以说是一幅“静物的活检”。你看,一幅17世纪伦勃朗画过的肉,现在又让我画了一遍,题材没变,只是你怎么看了,艺术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儿了,对同样事物的看法的转变正是让我感兴趣的地方。

墨虎凯:回头来看,《自己》一直在影响着你的雕塑作品,但又是怎样影响你绘画的呢?

马克·奎恩,《过去、现在、未来》,布面油画, (121 x 257 cm), 2013 (© 马克·奎恩, 图片: Todd-White Art Photography, 版权:白立方画廊)

马克·奎恩:你可以看到展览上那幅画肉的作品和怀孕的Lara Stone(模特)躺在肉床上的画《过去、现在、未来》(Past, Present and Future)和你说的这一点也是有关系的。在这幅画里有死的肉、活的肉和新的生命——她肚子里的婴儿。这样,作品就展现了一个生命的循环,但这幅画说到底还是充满了乐观,因为这个漂亮的女人正在喜迎这种生命的循环,但也可能是悲惨的、让人难受的成分。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乐观的雕塑,因为那是我的头像,用的是我自己的血,冰冻而成。我每5年都做一个,所以现在一共有五个,你看,现在我们是通过电话交谈,这体现了人的身体自我复制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墨虎凯:《过去、现在、未来》也指向你的雕塑《怀孕的艾莉森·拉帕》(Alison Lapper Pregnant)吗?(1)

马克·奎恩:是的,而且也借靠了马奈的《奥林匹亚》(Olympia,1863)和提香的《乌尔宾诺的维纳斯》(Venus of Urbino,1538)。

墨虎凯:这次展览上还有的作品和中国有关,是什么关系呢?

马克·奎恩:玉佩作品《迈向宇宙地图》(Towards a Map of the Universe)和雕塑《雕刻的诞生》都是受到我今年1月去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的启发,其中我看到一件很小的猪肉形状的雕刻(《肉形石》,清),还有很多漂亮的玉璧(新石器时期的,反正是非常古老)看起来就像是宇宙的地图。所以我用玉雕刻了一件上面有世界地图的(人眼)虹膜。

马克·奎恩, 《雕刻的诞生》, 大理石, (40 x 119 x 30 cm), 2013 (© 马克·奎恩,图片: 马克·奎恩工作室, 版权:白立方画廊)

墨虎凯:你还做过一件小的圆盘形雕塑,在湖边,让水从中间流过。

马克·奎恩:对,那件作品在挪威的一条河里,叫《一切自然皆穿我们而过》(All Nature Flows through Us)。这是受一位收藏家委托创作的他的肖像,10米高,水从眼睛中间的瞳孔流过。这件作品探讨的也是我们和自然的联系问题。由此也可以说到这次展览上的另外一件雕塑《雕刻的诞生》,最初是受到台北故宫那块猪肉雕刻的启发,后来我又在大英博物馆看了一个冰河世纪的雕刻展览(2),其中年代最早的一件是用骨雕刻的狮子。我就想,用骨头怎么雕刻出来的?我觉得,首先得雕肉——雕塑和吃的肉关系非常密切。我弄来这块山区火腿(Serrano ham),把肉剔下来,然后用缟玛瑙重新雕刻,让它成了雕刻的雕刻,这是对雕塑源头的致敬。

马克·奎恩, 《生命建筑》,铜, (136 x 235 x 169 cm), 2013 (© 马克·奎恩, 图片: 马克·奎恩工作室,版权:白立方画廊)

墨虎凯:我们知道你对科学,特别是遗传学感兴趣。那件大型的贝壳《生命建筑》(The Architecture of Life)就直接体现了这一点,当然还有你的绘画和兰花雕刻也是。但《雕刻的诞生》就不那么明显了,因为它指向的是人对肉的消费以及与吃相关的社会行为——再推一步就是我们的进化问题。

马克·奎恩:还有与之相关的仪式,比如用来固定这条腿的架子。不过,通过《生命建筑》,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美轮美奂,完全对称,十分和谐的形式却是由那些无脑、无脊椎的小生物做出来的。我在想,到底是我们发明了艺术还是我们发现了艺术?我觉得它本来就存在于这个世界,是我们发现了它。如果对雕塑进行考古,贝壳真的是最早的雕刻。

再近看一点,我喜欢贝壳抛光的表面,我想,要是我能用铜翻铸一个贝壳,然后镜面抛光表面,这就是一件反射当下的作品了。但你要是看这个贝壳的体积,一圈一圈的就像树的生长一样,记录下生长的痕迹。这就像你找一些疯狂的科学家发明了一个三维模型,展现出当前如何又变成了过去,又回到了我们的源头和进化阶段。我们都来自大海,在我们的神话里也有体现,比如维纳斯的诞生等等。

墨虎凯:你也想过佛教和轮回的问题吗?

马克·奎恩:是的,我自己不是佛教徒,但我工作室里有很多佛教物品,也许有点影响吧。

墨虎凯:你觉得当代艺术仅仅是在自我重复,不停地把极少主义、波普艺术和观念艺术重新搅拌吗?当代艺术怎么自我再创呢?

马克·奎恩:没办法,因为世界已经变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当代艺术可以自我重复吗?”那么,答案是:无法自我重复,就像赫拉克利特说的那样,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墨虎凯:你也想过佛教和轮回的问题吗?

马克·奎恩:是的,我自己不是佛教徒,但我工作室里有很多佛教物品,也许有点影响吧。

墨虎凯:你觉得当代艺术仅仅是在自我重复,不停地把极少主义、波普艺术和观念艺术重新搅拌吗?当代艺术怎么自我再创呢?

马克·奎恩:没办法,因为世界已经变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当代艺术可以自我重复吗?”那么,答案是:无法自我重复,就像赫拉克利特说的那样,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电话采访于2013年11月1日)

尾注

1,《怀孕的艾莉森·拉帕》目前有三个版本:原大的大理石尺版曾出现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经常空闲的第基座上(2005-7);大型的版本2012年在伦敦残奥会上亮相,今年威尼斯双年展上,在圣乔治·马焦雷(San Giorgio Maggiore)岛的广场上又出现了一个版本。

2《河时期艺术展:追踪现代思想的踪影》(Ice Age art: arrival of the modern mind),大英博物馆,2013年2月7日-6月2日,伦敦,由Jill Cook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