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dian | 燃点

（双语言独幕剧）

《男艺术家与女艺术》：王克平与艾未未在纽约的一次艳遇

－－－－－

王克平    编剧

人物：女艺术家、男艺术家、翻译、观众

地点：美术馆大厅旁一小屋

[ 背景大厅里陈列着一些新奇的艺术品。］

[ 小屋里有两把椅子和一个小桌。小屋门口有一排椅子和一电视。］

[ 观众陆续上下。有的坐在小屋门口等候、看电视。］

[ 女艺术家坐在小屋内做笔记。］

[ 几位观众顺序进出小屋，各有不同表态。］

[ 男艺术家与翻译进大厅，看展品，走到小屋门口，翻译小声向男艺术家解释小屋门上的文字，坐在椅子上等候。］

[ 一中年妇开门进小屋。］

（中: 中年女性, 女: 女艺术家, 男: 男艺术家, 翻：翻译, 录: 持录像机的旁观者, 老: 老年女性）

中：（对女艺术家）您好！

女：您好！

[ 中年妇在小屋子里转了一圈。］

中：就您一个人？

女：是的。

中：这倒简单。您不是开玩笑吧？

女：不。

中：您展览您自己？

女：是的。

中：有意思，有意思，这倒省事。我不打扰您吧？

女：不，请坐。

中：谢谢，我只坐一会，外边还很多人等着见您呢。我是常来博物馆，新的东西我不是不喜欢，可我一看脑袋就大了。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请教。

女：（从小桌上拿起一张纸）对不起，您可以在这上签字吗？

中：（接过纸看一遍）当然。（签字）这门上写着：“生活就是艺术”这是您的意思？

女：是的。

中：生活就是艺术？

女：生活就是艺术。

中：那艺术就是生活?

女：对，艺术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艺术。

中：哎，那我的生活可不是艺术，我的生活一点也不艺术，我的生活没意思，真没意思，没有意思……

女：如果您能发现生活就是艺术，那就可以改变您的生活。

中：我跟您不一样，您是艺术家，我只知道生活，生活没意思，我跟您不一样……

女：我跟您都一样，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您来这里不就等于来到一个普通人的家里吗？咱们坐下来，聊一聊，我们互相了解一下，这不就成了朋友。

中：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寂寞，我孤独，连我养的猫也每天往外跑，我也想艺术艺术，可我对艺术，是一窍不通。

女：如果您认为您的生活是艺术，那就是艺术。要创造自己的生活，这也是创造艺术。您没有朋友，为什么不去找，不去发现，去认识多一些人。从今天起，您每天去认识一个陌生人，这样三百六十五天，您就认识了三百六十五个人，这三百六十五个人个人，总有一些会成为您的好朋友。这就是一个行为艺术的构思。如果您把您的经历记录下来，将来也可以在博物馆介绍和展览呀。

中：对，对呀，谢谢，再见，谢谢再见……

女：再见，谢谢。

[ 中年妇女开门，关门，下。］

[ 等候的观众陆续进出。］

[ 一观众带录像机开门，进。］

录：您好！

女：您好！

录：请问，我可以吗？（举录像机）

女：当然，请。

[ 观众持录像机录影，出，下。］

[ 男艺术家与翻译开门，进。］

男：您好。

翻：您好。

女：您好。

[ 男艺术家环视女艺术家与小屋。］

翻：（对男艺术家）怎么样，开开眼，这可是真正的活生生的现代艺术。

男：而且还很漂亮。她真的要在这坐一年吗？

翻：她与博物馆签定的合同都公布在报纸上了。

男：真是一位猛士。

翻：还不赶紧搭咯搭咯。

男：可以跟她说几句吗？

翻：当然，她正等着呢。（对女艺术家）请问，这位先生想跟您谈谈可以吗？

女：很荣幸。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翻：他是刚从中国来，我是他的朋友，眼下也是他的翻译。

男：我对您的做为很感兴趣。

翻：（翻译）……

[ 以下翻译不停地风趣地用两种语言翻译男艺术家与女艺术家的对话。］

女：我的观众有什么想法，我也非常感兴趣。

男：这样的艺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理解吧，似乎也很简单，很简单又有些奥妙。

女：请坐。对不起，本博物馆有规定：如果想和我交谈，你们应先在这个合同上签字。

翻：为什么？要付钱吗？

女：不，不要紧张，正是为了避免付钱。钱是最破坏情绪的事，这里没有钱的问题。这个合同写明你们同意，我在这里跟你们所说所做的，你们都不去法庭控告。

翻：嗯——可以。不过公平的话，您也不应去法庭告我们。

女：啊——同意。

[翻译接过纸，拿起笔。］

男：你要签字吗？要小心，这个女人很厉害。

翻：没关系，我也很厉害。（签字）

男：那我就签啦，反正出了事你兜着。（签字）

女：他说什么？

翻：他说，他……他很厉害。

女：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很亮。

翻：中国话说贼亮贼亮的。

女：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可能，也许，不过我感觉艺术家的眼睛总是很亮。

男：那要看他看到什么东西了。

女：看到钱——或者女人？

男：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了。

翻：他一看到您这样的女人眼睛就亮了。

女：您是个艺术家？

男：可能。

女：我看您的手，您是个雕刻家？

男：就算是。

女：雕刻家比画家更实在。您做什么样的雕刻？抽象？具象？

翻：主要是人体。女人体。

女：啊，地球上这么多的女人体，你们还要做个没完。真实的和自然的不是更好吗？

男：再美的花也会凋谢，我追求的是永恒。

女：世界上没什么是永恒的，短暂的可能更宝贵。为什么把活的变成死的才算艺术呢？

男：如果活的都是艺术，那就不需要艺术家再做了，不需要再做那不谁都可以做了吗？

女：不需要再做，那就是达到了顶点，谁都可以做，那就看谁第一个发现。

男：请问，您认为，艺术的概念到底是什么？

女：如果有数不尽的艺术，那么就有数不尽的艺术概念。

男：您认为生活与艺术有没有界限？

女：我认为生活与艺术没有界限。

男：您认为您就是艺术品？

女：为什么不呢？如今一张画，一个雕刻，一捆树枝，一堆垃圾，都同样是艺术。男人的小便池放在博物馆里是艺术，女人坐在博物馆里也同样是艺术。

男：一个女人坐在博物馆里与坐在家里有什么不同呢？

女：其实没什么不同。

翻：（对男）她这不是告诉你她坐在这跟坐在你家炕头上没什么不同。

男：嗯——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 男艺术家上下左右前后打量女艺术家。]

翻：你们博物馆里到处都写着：“禁止手摸艺术品”，您这里没有？

女：没有。不需要。

男：那就意味着可以摸了？

女：啊——可以。（伸手）

[ 男艺术家摸女艺术家的手。]

女：你的手很有力量。

男：我是体力劳动者，每天搬弄人体。

女：是死地，还是活的？

男：死的活的都一样，都是艺术品嘛。我对我的艺术品每天都要照一照，摸一摸。

女：见了姑娘也是这样吧？

男：为什么不呢？好的东西我都喜欢。噢，凡是艺术我都喜欢。

女：你这样的观众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翻：（对男）她可是一见钟情啦。

男：你这样的艺术我可不清楚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摸到？（继续顺着手往上摸）

女：这可不是永恒的。（倒向男艺术家）

男：短暂的更宝贵。

女：你喜欢吗？

男：嗯，我想艺术不会反对人喜欢。

女：如果是真心的，那有什么不好？

翻：（对男）你可别嘀咕，关键时刻不能手软。（转身背过脸，面对墙壁继续翻译）

[男艺术家得寸进尺。]

女：你的手很凉。

男：你的身体很热。

女：你不要太过分。

男：不过分就不会有开创。

女：这是在博物馆里。

男：在博物馆里与在家里没有什么两样嘛。

女：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翻：我们已经有言在先，我们不受法律的约束。您把生活化为艺术，他把艺术化为生活。

女：不，生活就是艺术，艺术就是生活。

男：现在我完全赞同。为所欲为即生活，无为而为是艺术。

女：什么意思？

翻：为所欲为就是，做你想做的，这就是生活。无为而为就是不做任何修饰加工，这也是艺术。

女：说的非常好。

男：说的总不如做的好。

女：你太奇怪了。

男：这太不奇怪了。

女：你没一点掩饰，你太自然啦。

翻：太自然也就是太艺术嘛。

女：太艺术也就是太棒了。

[ 男艺术家与女艺术家亲吻。]

[ 突然门被推开，一位老太太站在门口。其余观众也向小厅里窥探。]

[男艺术家迅速转身，使女艺术家坐在他腿上，把自己掩在她身后，只见女艺术家身后多了一圈。]

老：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在外边等了这么长时间！

女：请您把门关上。

[老太太关上门。]

女：（从男艺术家腿上站起）假如您刚才不隐蔽的话，可能会更艺术吧。实在对不起，我们不能太多的时间。谢谢，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男：谢谢，再见，再见，再见，

翻：再见。

[ 翻译将男艺术家拉下。]

女：（笔记）今天是最有趣的一天。太遗憾！刚才为什么没有录像机录下来呢？

——————————

后记：

这是一个剧本，同时也是一个观看展览的记录，一个艺术讨论的对话，其实也可称为一个“观念艺术”，一个“艺术观念”，一个“行为艺术”，一个“艺术行为”。

这原本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时间是1985年12月1日上午，地点在纽约的一个博物馆。“女艺术”是当时甚为活跃的行为艺术家琳达（Linda Montano），翻译是艾未未，雕刻家自然就是本人了。琳达展出的此作品是她只身一人坐在博物馆里的小屋，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活人，与观众见面交谈。

此双语言独幕剧曾用汉语与英语，汉语与法语演出，由于剧中的角色用两种语言通过翻译对话，中国与外国观众都可以看懂。

在剧本中的翻译，在舞台上十分重要，实际台词量最大，表演的可能性也最多。

此剧本首发于1987年5月台湾《雄狮美术》，十年磨一戏，后多次修改。